西洋镜

确保我没事,是每一个人的职责

黄昉苨 来源:中国青年报(2017年11月15日  10版)

    幼儿园老师发火了。

    眼前这个漠然的学生,不管怎么教,都不会走到同学旁边去。52岁的老师烦躁地尖叫了起来,抓住学生手臂,把这个身高刚过一米的小孩推倒在地,踢了两脚。直到被助教拉出教室,她才冷静下来。

    这是2010年发生在美国一家幼儿园的虐童案。52岁的女老师名叫迪纳·霍尔德,当时是一名资深教师。受害男童则是一名自闭症患儿,甚至不能用语言完整表达自己的意思。

    关于这起虐童案,一个很眼熟的细节是,事发后,学校的第一反应是安排老师停职,然后告诉家长,学校会在保密状态下调查这一事件——教师早已不是第一次虐童,而校方一直在大事化小。

    人性何其相似。

    最近翻查了一些关于欧美儿童保护的历史,深感道德之脆弱,保护之艰难。譬如说,英国是在1889年颁发第一部防止虐待儿童法案的,而到2001年,因为一起儿童被虐杀的案件,苏格兰全面审查当地的儿童保护状况时发现,由于调查与跟进方式不当,整个苏格兰可能有一半遭受虐待及忽视的儿童,得不到充分的保护。

    而美国,也早在1912年成立儿童福利局,专门处理儿童问题。上世纪60年代,两个美国的儿科医生发表论文,通过一系列虐童案例,提供了能应用于实践的受虐儿童辨识方法。一时间,美国各州,乃至西方各国,都制定了受虐儿童的强制举报法案。也就是说,如果你是法案中提及的特定人员,比如医务人员、教师等,一旦发现儿童虐待行为,必须向相关机构报告,否则便要承担相应的民事、刑事责任。

    可即便有了如此深远的传统,在2010年被揭露的这起虐童案中,案犯迪纳·霍尔德依旧差点逍遥法外——目睹事发经过的助教曾将此事报告给校长,校长也报告了上级主管,却没有人按规定通知学生家长,或者报警。

    事实上,迪纳·霍尔德根本没有教育自闭症儿童的资格,她持有的只是普通的教师资格证,此前,这位老师在一所小学有过虐童的举动,于是校方把她调职了事。

    后来,能够将迪纳·霍尔德绳之以法,还多亏了孩子的父母。当听说学校准备“秘密调查”的时候,那位自闭症患儿的父母直接离开学校去了警局。美国警方介入的结果,是这位老师在3年后失去了教师资格证,整个学区给8个受害家庭各赔偿了100万美元,而闻讯而来的很多成年学生,也说出了自己童年被同一位老师虐待的经历。这位老师常常把三五岁的小孩连人带凳子拎起来,然后一起摔在地上。有时候想要惩罚学生,她会把果汁浇到学生头上,最早的一起案件发生在1998年。

    “这些都是应该被报告的事件,这样的老师早就应该被赶出课堂了。”事发后,一位法律专家表示。

    前苏格兰教育大臣杰克·麦康纳可能也有过类似的疑惑。2000年,苏格兰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被母亲的男朋友虐待致死。事发后,人们梳理整个案件,才发现,小女孩所参与的早教班曾经报告过在女孩脸上发现淤青。早教班的工作人员也发现过,当案犯来接孩子的时候,女孩似乎很不愿意跟他走。但是,社工没能成功介入,而女孩的母亲让她离开了这个大惊小怪的早教班。

    苏格兰的儿童保护系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,让这样的救助机会一次次溜掉呢?当杰克·麦康纳下令对境内儿童保护进行彻底审查的时候,心中想必对整个问题感到十分困惑。

    最后上交并且在苏格兰政府网站上公布的报告,标题以小朋友的口吻说“确保我没事,是每一个人的职责”。报告显示,这一次审查的机构,包括了医疗、护理、社会工作、警方、教育和其他有关的公共部门,志愿者机构以及私营组织,其中包括一个名叫SCRA的全国性儿童保护机构,可以为面临危险的未成年人提供包括住宿在内的一整个安全网。

    与这样一个由各种政府以及非政府组织构成的保护网,强制要求每一个见过虐待事件的人报告的体系相比,就算把虐童的成年人骂成人渣、骂到下跪,也是孱弱和无力的。家长孤军奋战,教师虐童的背后,是整个社会体系的缺失。

    2002年苏格兰的儿童保护审计及复查报告显示,在那样的体系下,本地每年都会有10个孩子被“父母”或者“父母请来帮着看孩子的人”虐待致死。

    日光之下无新事。每一年,欧美媒体曝光的虐待儿童案件都不在少数。助长这样的罪恶发生的,不是什么看起来丧尽天良的鬼怪,恰恰是许多平淡无奇的人类。

    2015年,美国媒体回访迪纳·霍尔德一案的时候,采访了当地新上任的学区主管(前一任主管已经因为该虐待案被解职)。“我们现在会立即调查任何举报,”这位主管表示他们已经吸取了教训,“我们现在对员工的培训已经超出了州法的要求。每一年我们都会有面向个人的培训,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位专业预防儿童虐待案件的顾问和员工一起工作。我们希望能尽早发现这类案件并将其阻止在萌芽状态。”

    这些举措未必能尽如人意,但比起单纯将老师形容为道德沦丧的异类,总还更有力一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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