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宋定窑白釉刻莲花瓣纹龙首净瓶。定州博物馆齐增玲供图
1969年,河北定县(今定州)博物馆发掘了北宋太宗至道元年(995年)净众院塔基,发现舍利石函上赫然摆放着一件定窑净瓶,高达60.9厘米,瓶细长颈,鼓腹,龙首短流。
这件后来被命名为“定窑白釉刻莲花瓣纹龙首净瓶”的颈上部为仰覆莲瓣纹,中部的圆盘上也刻画着莲花,下部为竹节纹。肩部刻三重覆莲纹;上腹有缠枝花一周,下腹刻仰莲四重;流部的龙头高昂,前额隆起,怒目张口,下颌饰一绺龙须,极尽神态描摹之能事。
整个器形修长秀雅,纹饰流畅,釉色莹润、乳白中略微泛灰。大器难烧,这件净瓶以层层的仰覆莲花为主要装饰,在莲花纹之间穿插以缠枝花,加上怒目张口的龙首,动静相间,匠心独运。这件净瓶是宋代定窑瓷器当之无愧的代表作,在2013年被国家文物局公布为禁止出境文物。
什么是净瓶?明代的文震亨写过一本《长物志》,长物指身外之物,此书共十二卷,明代的闲适玩好之事,纤悉具备。僧人作为出世之人,一钵千家饭,孤身万里游,身无长物。但是,最基本的生活必备品还是要有的,净瓶就是僧人必备的物品之一。
净瓶的基本样式,在唐代僧人义净的《南海寄归内法传》中有清晰的记载:“其作瓶法盖须连口。顶出尖台可高两指。上通小穴粗如铜箸。饮水可在此中。傍边则别开圆孔。拥口令上竖高两指。孔如钱许。添水宜于此处。可受二三升。”
这种形制的净瓶在考古发现中屡有出土,作为随身携带的生活用品,金属制作的净瓶更为实用,使用也更为广泛。为了便于携带,净瓶的大小一般在30厘米左右,如河南洛阳禅宗六祖神会的墓塔塔基出土的铜净瓶,通高33.2厘米。
由于是僧人的必需品,所以在古代很多佛教题材的绘画作品中,也有净瓶的图像。如现藏法国吉美博物馆、原藏敦煌莫高窟的一幅描绘行脚僧的绘画中,僧人背负的竹笈外就吊挂着一只净瓶。这种形制的净瓶,盖、口相连,顶出尖台,尖台顶端有小口;器身上开圆孔,有短流;短流上有盖;添水的时候是从短流向器腹注水,饮水则是从尖台顶端的小口。
这种从流部注水、从尖台小孔出水的方式,不同于一般中国人的使用习惯。中国的器物是从口部注水,从流部出水。但是,对照《南海寄归内法传》,我们豁然了解了净瓶的“流”并不同于中国水壶的流,正是因为它是注水口,所以这个“流”是朝上,而且为了符合净瓶之“净”,“流”上是加盖子的,不像中国水壶的流是斜出,方便倾倒。
回到定州博物馆的这件龙首净瓶,此净瓶却非彼净瓶。它不同于神会墓塔塔基中出土的铜净瓶,它的流部斜出,符合中国人对于器物流部的设计;而且它的体量很大,近61厘米的高度、瓷器的质地,显然不再适合僧人的远行。
从其出土现场看,器物摆放有序,瓷器由高档丝绸包裹。笔者在《河北定州两塔基出土净瓶的几个问题》中认为,河北定州北宋时期的两座塔基[另一座是太平兴国二年(977年)静志寺塔基]出土了28件净瓶,结合出土的金刚杵,这些净瓶的使用应该和密宗的法事活动有关。
北宋时期,中天竺摩揭陀国三藏法师慈贤先入契丹,被封为国师,后入宋,他翻译的《妙吉祥平等秘密最上观门大教王经》十分重视与之相应的曼荼罗坛,在此经中就很重视多种瓶的使用,其中也包括净瓶。
宋代承五代乱离之后,收拾人心成为政权能否长治久安的关键。北宋的第一位皇帝宋太祖和第二位皇帝宋太宗都重视佛教,宋太祖在即位之初就在四川雕版卷帙浩繁的《开宝藏》,直接促进了宋代雕版印刷业的兴盛;宋太宗仿效唐王朝,在太平兴国七年(982年)重设译经院,翻译的佛经中有许多是密教类经典。然而时过境迁,佛教不再担得起护国之功效,所以北宋的第三位皇帝宋真宗转而求助道教,在“神道设教”成为一场闹剧之后,才有宋仁宗时期儒学的复兴。
定州西依太行,东展沃原,既富林木矿藏,又饶农植麻桑,且当大漠南下华北大平原之要冲,定州两座宋太宗时期的塔基反映了宋初佛教的兴盛,河北又是赵宋王朝的龙兴之地,定州工艺在古代长期昌盛,才能生产出龙首净瓶这样的艺术杰作。同时,它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佛教艺术在宋代日益中国化的过程。
(作者系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