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月21日,北京前门大街青年书店,“青春中国·拥Bao未来”之“前沿·激流”节目访谈录制现场。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赵迪/摄
去年当地的一次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大赛上,社区里一个大爷讲述的经历给史晓洋留下深刻的印象。
大爷过去住在山上,距离县城五六个小时的车程,那时去趟县城,经常发愁怎么过夜、在哪里过夜。一下大雨,山上就有发生泥石流的风险;平时喝水都要去河里打水,大雨过后,河水浑浊,要放置很久才能将泥沙沉淀下去。医疗和教育都是难题——医生转到村里,才能去看病;孩子上学,要走很远的路。
生活从2016年开始发生变化。大爷说,搬到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后,生活有了保障,再也不怕房子被大雨冲走。
史晓洋坐在台下听着,激动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:“我能感觉到这个大爷内心的感恩,我想来新疆确实来对了!”
2022年4月,忻州师范学院的大四女生史晓洋决定报名参加西部计划。填报志愿时总共可以填写3个意向地区,史晓洋全填了边疆地区。“我觉得自己还年轻,想多去看看,想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、那里的人们如何生活。”
2022年7月,全国数万名西部计划志愿者和史晓洋一样,踏上未知的旅程。
这项始于2003年,由共青团中央、教育部、财政部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联合实施的志愿服务项目,至今已累计招募派遣21批、超过54万名大学毕业生到基层和艰苦地区服务,覆盖27个省(区、市)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2000多个县,超过90%的服务岗位在乡镇及以下。
史晓洋如愿来到新疆,并分配到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(以下简称“克州”)阿克陶县。
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但坐在开往阿克陶县的大巴车上,她还是有些忐忑——刚离开克州时还能看到一些绿色,再往前走,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黄色,黄色的土地,黄色的山。
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荒凉的景象。
史晓洋被分配到恰尔隆镇,在镇政府工作。这是一个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社区,居民2016年才由大山深处搬来。
在恰尔隆镇的展厅,史晓洋看到了许多老照片,这些照片记录了当地农牧民搬迁前的生活印记:坡度接近90度的羊肠小道,用石头搭建的简陋房屋,病人在废弃的房屋里输液……
这些定格于过去的画面,更接近于史晓洋的想象。
当初报名时她就做好了条件艰苦的心理准备。此前,史晓洋在手机地图上搜索过“恰尔隆镇”这个地方,地图显示,从这里开车到县城需要五六个小时。她以为自己将在闭塞的小山村工作,没有手机信号。
其实,那是“老恰尔隆”的地址。“新恰尔隆”便利得多,乘公交车十几分钟即可到县城。
当地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大赛上那位大爷的讲述,更是为这些变化增添了鲜活的注解。
“新恰尔隆”不算太大,却一应俱全,土黄色的楼房整齐排列,有医院、九年一贯制学校、杂货店、餐馆,还有供牧民养少量牛羊的“大棚区”。
史晓洋还听说,过去人们在山上生活时,缺少绿色蔬菜,经常腿肿。自从人们搬到这里,有人开始进行大棚种植,西红柿、豇豆、土豆、白菜等常见的蔬菜都有了,社区里的商店也能买到菜,价格跟县城差不多。
作为这里的新成员,史晓洋常常感受到自己的使命:“我能做的,就是把国家政策宣讲到位,让他们走出去、富起来、开阔眼界。”
新疆昼夜温差大,每到晚上或刮大风的时候,就需要在大棚顶上盖棉被。有些村民家的自动卷帘机坏了,史晓洋和村干部爬上台阶,攀到大棚顶上,挨个儿给大棚盖棉被。这个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姑娘,第一次干农活儿。
史晓洋还帮忙组织农牧民在线学习普通话,她说:“如果在我的督促下,有几个或几十个村民学会普通话,了解到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,再把这份精彩带回家、帮助身边群众一起富起来,那就更好了。”
在镇政府这两年,她负责过团委、人大等不同领域的工作,唯一令她遗憾的是,她觉得自己和当地农牧民打交道的时间还是不够多。
今年夏天,这名法学专业毕业生申请转岗到学校工作,成为一名初中道德与法治课教师。
她早就听这里的朋友讲了孩子们的许多趣事。但初中的孩子们,让老师印象更深的是调皮。
站上讲台的那一刻,史晓洋感觉时空仿佛重叠了,她跟这些贪玩的孩子们说的话,几乎跟当年老师对她的告诫如出一辙。
“初中时我也爱看小说,现在看到学生们在下面玩,大好的年华不学习,一方面很理解他们,另一方面也感到很可惜。”
作为道德与法治课教师,史晓洋问过许多调皮的孩子同一个问题:“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?想成为碌碌无为的人吗?”
这句话有神奇的魔力。
班里有个非常调皮的男生,史晓洋还没来教书时就听说过他的“大名”。他上课不爱听讲,上晚自习时“非常闹腾”。那天,史晓洋把他叫到办公室,跟他聊课堂上的表现。聊了许久,史晓洋问他:“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?”
这句话似乎触动了那个男生。
这个男生以前上课从来不做笔记。但史晓洋注意到,那次谈心以后,那个男生经常主动来找她,请教题目,或问问怎么做笔记。
也有的孩子在不经意间树立了新的理想。
一个周五的中午,史晓洋在教室里值班,一个瘦小的女孩走过来问:“老师,你是不是当过兵?我要当一名特战女兵!”这个女孩瘦瘦黑黑的,个子不太高,留着像樱桃小丸子一样的发型。
课下和学生们聊天时,史晓洋讲过自己的经历:大三时报名参军,当了两年兵。她的电脑桌面一直是和战友的合影。
史晓洋记得,她退伍那年,身边的女兵几乎都是大学学历,连大专生都很少见。这个女孩的成绩在班里算是中等偏上,但在全年级并不拔尖。
为了激励她好好学习,史晓洋特意提醒她:“参军的要求可是越来越高了,得考上大学才行。”
女孩的眼神非常坚定:“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,我一定要当兵。”
这让史晓洋感到很欣慰。她的服务期还有不到一年就要结束了,“希望他们在我的影响下,发生一些变化”。
西部计划志愿者的服务期为1年至3年不等,史晓洋当初报名时,就打定主意要待满3年,她渴望更深入地了解自己即将服务的那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。
史晓洋声音爽朗,谈话中很少提及工作的辛苦,她只是记得初到新疆时,不习惯吃辣,也不习惯干燥的气候,经常流鼻血,也闹过肠胃炎。除此之外,“条件比想象的好很多”。
西部计划志愿者季建莉和史晓洋同时来到这个乡镇。季建莉注意到,这两年,史晓洋更加成熟、耐心了,“在工作中打磨,从学生成长为大人”。季建莉也褪去初为人师时的青涩,如今成为学生们的朋友。她习惯了听孩子们分享家里的琐事,也习惯了孩子们举着手冲到讲台上回答问题。
孩子们一天天长大,西部计划志愿者们一天天变得成熟。阿克陶县却似乎还是老样子:每年春秋季节,都有几天风沙天气,整个天空都是黄色的。
这里很少有绿树、花草,因为石头多、土壤薄,植物很难成活,就连种庄稼、蔬菜的土壤都是从外地运来的。
但史晓洋注意到,这一两年间,路边新种了杏树等果树,戈壁滩上也能看到绿色了。
这两年,越来越多的西部计划志愿者来到这个县城,史晓洋听说,如今县里一共有400多名西部计划志愿者。今年,多达36万名大学生报名西部计划。
明年夏天,史晓洋就将告别“西部计划志愿者”的身份。她目前最希望的是,看到孩子们身上更多的变化,这样才能不留遗憾。